我一直想为外祖父画一幅肖像。
一个礼拜天,知道外爷地里的活暂告一段落,我排出时间,盛情邀请外爷做我的模特。
“我一个臭老汉有啥好画的!”
外祖父言不由衷的话,我却听出了他的满心欢喜和自豪。他开始洗脸洗手甚至刮了刮胡子,还专门换了一件衣服。
我和妈妈相视一笑,赶紧在院子里的树下摆好画架和凳子。外祖父配合的坐直身子挺起胸膛,平视正前方。我握起画笔来,仔细端详。
外祖父目光深邃,透着黄土的朴实和青石的坚毅,透着渴望庄稼年年丰收的希冀,那是一双农民的眼睛,看不到金钱名利,看不到浮华缥缈。
农民的眼睛只看得到劳作与收成,只看得到土地肥沃不肥沃,缺不缺雨水,只看得到庄稼地里的野草蹿起多高,套袋的桃梨和苹果生长多大。他只专注庄稼人实打实的东西,比如赋予他一切的黄土地。他在黄土地里收获了最本真、最纯粹的快乐。那快乐是擦过脚背的野虫子,是菜畦里冒出的新芽,是田野里自由旋转的燕雀。那快乐只有黄土地能给予,外祖父看得最清楚,外祖父用眼睛记住了黄土地用饱满的麦穗和繁盛的果实赐予他的快乐。黄土地也带给了外祖父受不尽的磨难。这磨难压在他脊背上,逼使他勤苦劳作,不能停歇。外祖父的眼睛从来不流露一丝半毫的抱怨,因为他知道抱怨是无用的东西,它改变不了什么,还会埋葬内心里本真的快乐。苦难在他眼里化成了不愿言说的坚毅。
外祖父的脸刀刻一般,那张脸饱经沧桑,承受了太多风霜的洗礼,布满岁月的年轮,憨厚中透着坚毅与喜悦。
黄土与日光把大地的沟壑写了上去,那堆砌的皱纹就是它们曲折的笔迹,也是苦辣的见证。一条一条地诉说着岁月艰辛的故事。那故事里有妻儿、责任、悲喜与未来。外祖父的脸被风雨雕饰,经让日月磨砺,被汗水侵蚀,让儿女们心疼。外祖父的脸和黄土是一个颜色,是世间最纯粹、最容易捕捉但却最难以描摹的颜色。因为这颜色足以倒映一切,陈说一切,把一切衬托得更加辉煌;这颜色包容万象,哺育万物,这颜色只属于农民,像外祖父一样的万千农民。
外祖父的手大而厚实,那双手勤劳而粗糙,手背手心明显两种颜色,指甲里还有没有洗净的泥土,那是一双农民老茧累累的手。
那双手在播种小麦和玉米时扶过铁犁,打房基时夯过石锤,扬麦子时挥过木锨,出外打工盖高楼修公路时搅拌过石灰沙子,这是为耕种收获而生的手,这手捧起了生活的希望,这手与黄土合二为一。指缝里,掌纹间,处处都留有细土和沙粒的影子。但外祖父热爱黄土,黄土也眷恋外祖父。外祖父时刻都与黄土为伴,黄土也拴住了他一辈子。黄土给予外祖父生生不息的力量,也无情地锁住了外祖父的眼界。平常,外祖父干农活累了,就躺倒在庄稼地畔上歇息,手掌紧贴着黄土,指头抚摸着黄土,说是黄土里蒸发的热地气,能治腰腿疼。这热气顺着掌心氤氲进他的身体里,血液里,骨髓里,壮实了他的体魄。外祖父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满身黄土的醇厚气息,黄土就是是他的根和魂。
外祖父就像黄土一样,看似不起眼却足以包容一切,默默无闻承载,刚刚硬硬奉献。黄土是伟大的,伟大到谁也没资格评判或蔑视。千万个如外祖父一样的人民奔忙在黄土地上,劳作在黄土地上,奋斗在黄土地上,他们用愚公移山的大智慧和伟力创造了无尽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
外祖父就那么高兴地坐着,脊背坚硬略有些佝偻,身子前倾。外祖父的脊梁承载了一切,他好像把世界上的苦难都背在了肩背上,负担着重量,依然乐观前行,托举着儿孙们的未来。
我要怎么起笔去画外祖父?他勤劳节俭、淳朴善良、清贫坚韧、简朴乐观.....我单薄的笔触怎样才能描画出一个拥有着丰满生命的老农民?
“你咋不画呢?”
外祖父满是慈爱的声音爽朗地从画架后方传过来。
“爷,我怕画不好你”
“你随便画成啥样子,外爷都觉得最好看。”
我豁然开朗,外祖父笑眯眯看着我,在阳光下牵动了眼角深深的皱纹。
我开始用“心”描画笑纹和皱纹一样多的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