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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水车
发布时间:2022-11-28 09:09    浏览次数:次  来源: 驻公安局纪检监察组

秋天的夜晚,微风从古河道边吹过来的时候,父亲持着铁掀蹲在地头,看着清澈的河水,心情十分惬意。一尺多长的旱烟杆顶着不算精致的铜烟锅,在夜幕下,闪现着零星的火光。不远处,水车“吱吱呀呀”的转着,铁索链挟带上来的河水,缓缓地流向父亲脚下的菜地。

这一丝印记,在我的脑海里已存在了好多年,如和煦的风,轻轻地掠过心田。

记忆里的水车,是一种用来灌溉的工具。它通常是将七、八根长约一米的铁皮管一节节连接起来,竖着放在水井里,然后,在铁索链上每隔一段固定一处橡胶皮圈,因其形酷似碗状,我们称作皮碗。待这些东西准备好后,再将两条长木板架在水井上,上边置放着铁角架,一头是电动机,另一头便是转动的齿轮,并用螺丝固定平稳,木板中间的缝隙是用来竖立水管的,出水口是用一截铁皮管直通水井旁的水渠。

水井深不到五米,说是水井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井,它是人们将河道里的水用一条明渠引入而成,一边是敞开的。水深足有一米,清澈见底,哈蟆和水蛇不时在水中出现,一般人都很少靠近它。

泔河两岸,南岸陡北边缓。接近河道的土地,一坡连一坡,两坡地之间的落差数米不等。因为有水的缘由,沿河的坡地大多种植蔬菜,父亲作务的菜园在其他队菜地的西边,我们称为上河。在每个队的菜园里,都有一口井,井上架着相似的水车。

春、夏两季是水车用的最多的时间。每次浇地时,父亲总是先提一小桶水将水管灌不到三分之一处(我们称为灌肠),然后把电动机的皮带通过一人用手轻转皮带轮,和一头的齿轮轴连起来,最后,再将闸刀掀起,约莫二、三分钟,河水经过铁皮管被索链连接的皮圈带上来。可以这样讲,水车不同于现在的水泵,它是通过皮圈带水,而水泵是抽水。关于给水管灌水,父亲说,主要是延长皮圈的寿命,不然,管子就和皮圈干磨,容易出现皮圈损坏现象,但不能灌多,水太多的话,容易将电动机烧坏。

菜地里的农活,从来没有闲暇之时。一茬子菜地浇完水后,父亲利用地皮未干之际,干一些诸如绑西红柿、黄瓜架之类的杂活。那时,我虽然年龄小,也帮不了父亲的忙,大多时间,看书是自己唯一的功课,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

冬天,菜地里的活不多。白菜、萝卜等一些冬季菜,生产队按每家人口多少已分配到户,这个时候,父亲看着大伙分享他的劳动成果,脸上总是挂满了笑容。

“二叔,明年你把白菜种小些,要不我可背不动,还得你帮忙呀!”村民们总是和父亲开着玩笑。

“没麻达,只要你用得着叔。”父亲接过话茬,喜滋滋地回了一句。

“不知你明年还给我们务菜不?”那些人继续说。

“务呀!明年我肯定务菜,就怕你这娃到头背不动菜,不叫叔都不行咧!”父亲笑着回答。

父亲虽不识多少字,但他诙谐的语言惹的众人忍俊不止。

冬天日头短,太阳还未走到西山顶,天便暗淡了下来。菜分完了,人也走尽了,一切似乎又回到平静。父亲蹲在不远处的水车旁,掏出随身携带的烟锅,硬是从烟袋里挤了些旱烟沫,“吧嗒吧嗒”地抽着,蓝色的烟雾弥漫过他的头顶,和着农家炕筒里飘过的青烟,升腾在泔河岸边的杨柳梢头。

多年的苦力,使父亲落下了腿疼病,每逢天气变化,就难以忍受。他明白自己老了,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日子。年轻时,无论是驾驭硬轱辘车还是地里的农活,他没有服过任何人,特别是摔皮鞭那个绝活,四邻八村谁不知道?想到这里,一种失落感瞬间充盈着大脑,他手扶锄头站了起来,远眺余晖未尽的堡子城,用手抖落了身上的灰尘,迈开双腿向河边走去。

冬天,水车基本不用。每年这个时候,父亲在另一名社员的协助下,卸下水车链子,然后,顺着小路拉直,再用废机油一节一节的刷一遍,直到均匀。待机油风干后,收集起来装进塑料袋,放在硷畔上的小房子里,因为那里干燥,不像窑洞潮湿,容易使链子生锈。至于电动机更要拆卸下来,置放在安全地方。父亲曾经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一年冬天的夜晚,他刚脱衣躺下,就听见窑顶上一户人家的狗不停地狂叫着,那叫声有一种急促感,他预感事情不妙,连忙穿好衣服,操起门后的锄头,拉开门朝水井旁跑去。两个蟊贼还未将电动机缷下,发觉被人发现,便落荒而逃。父亲返回房间,坐在炕沿上,拿起蟊贼遗留下的榔头不停翻转,他思前想后把村上的年轻人全部排查了遍,没有一个能对上号的。父亲猜测这两个贼没有跑远,很有可能还要回来取自己落下的工具,赶紧走上窑畔,敲开了三伯家的门,让三伯帮忙照看下水车,担怕发生意外情况。果不出父亲意料,两个蟊贼就藏在附近的崖畔下,待四周平静时,又偷偷潜回。谁知,二人刚一露头,就被父亲他们手中的铁掀、锄头震住了,一看事情不妙,一轱辘爬起身,沿着河岸向西跑进梨树林里,再也没有回来。

我对水车的印象,最初形成于孩提时代。那时,我还在村子里上小学,尽管上世纪七十年代,家里的条件有所好转,填饱肚子已不是什么难题。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一人挎着草篮子下到菜地,帮父亲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父亲浇地时,我就蹲在水井旁照看着水车,如果哪个皮圈破了漏水,我就喊父亲过来修理,等不及了,我就拉下闸刀,让水车先停下来。时间长了,我从父亲那里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修理水车的技艺,换皮圈、刷机油、上飞轮皮带等小活,在没有父亲到场情况下,我都能熟练完成。有一年暑假,我和往常一样,又一次来菜地帮父亲干活。

“四娃子,你去开水车咱们浇地,下面那块地干了。”父亲说。

“好的,我就去,”我说,“那还往管子灌水吗?”

“灌呀,可不要多了。”

“噢,知道了。”

我嘴上说知道了,其实我真不懂灌多少水才合适。走到水车旁,拿起一只水桶舀了满桶水,顺着铁皮管倒了下去,未等传回“咕咚”声,我就推上电闸刀,电动机“呜——呜”地叫着,像老牛拉车上坡,只听声响却不见水上来。这个时候,父亲已从下面跑了上来,二话没说先将闸刀拉了下来,用手摸了摸电动机,感觉温度不算太高,才放下心来。然后,他背转过身子,扬起巴掌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抽打着,我扔下水桶,朝家里跑去,好几天都没敢去菜地。大约过了几天,天气越来越热,河对岸的村子放映电影,父亲让我早点到菜地来帮他看菜,担心晚上电影散场后,村上个别人手脚不干净。我提前吃完晚饭,便和父亲坐在高硷上,手里拿着手电筒和父亲说着话,一直到月亮偏西,才回到菜房里休息。

对于这段经历,因为铭心刻骨,所以时常出现在我写的文章里。现在,村子泔河岸边菜地没有了,水车也早已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但有关水车的记忆却永远留存在我的脑海里。每回一趟老家,我总要抽一点时间去泔河岸边,寻找一下有关儿时记忆的痕迹。在父亲作务过的菜地里,只见水井、进水渠还依然保存在那里,水井北边的高硷已塌了许多,相信过不了几年,这里或许夷为平地了。

回家的路上,看到两旁粗状的杨柳,我想,人的一生就和水车一样,虽说普通但也弥足珍贵,当它从眼前消失时,才懂得它存在的价值。

难忘水车,更难忘像水车一样的父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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